朱松壑
加入时间: 2007/08/20 文章: 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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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09-7-21 周二, 上午4:51 标题: 诗心常青春,乡情永不泯——台湾诗人向明访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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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明先生是台湾著名诗人,“蓝星”诗社主要成员。他生于湖南长沙,1949年去台。1980年代以后,随着两岸交往渐多,向明的诗在大陆引起了越来越多的关注。2009年4月27日下午,向明先生到访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为诗歌中心的师生作了一场讲演,并与大家进行了座谈。
向明以“人以什么成为诗人”的话题开场。向明说,别人认不出我是诗人的时候我是最高兴的,诗人并不以任何外在的东西来装饰自己,惟有诗,让诗人成为诗人。在正式的讲演中,向明谈到了新诗的破格与创格问题、新诗批评的问题,并介绍了台湾现代诗的现状。
向明把自己对新诗的破格与创格问题的认识总结为“超现实不如超习惯”。一方面,向明反对“新诗二次革命”、为新诗“创格”的提法。他认为,从强调“诗体重建”及推动新诗的标准化,到探讨仍然回到早期闻一多等套用外国诗的原型,无非都是欲扼杀现在新诗的多元的局面,要再找一个框框来套住诗的自由活动。因此,重建一个新的诗体来推动新诗的标准化并非解决之道。新诗的生命力恰恰在于“破格”,“破格”,才有今天诗的多元、多彩、多姿。另一方面,向明对走火入魔的 “超现实主义写作”、“潜意识自动写作”也表示了警惕,认为诗人不应沉溺于自我的狭小的、混沌的世界,不应以“超现实”为诗的晦涩难懂、不知所云开脱。向明重视诗人的实验精神,他说:要有古谚所谓“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要从今日生”的绝地逢生观念,才有真正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表现;才有光鲜亮丽,电光火石惊人之诗的呈现。这几乎是所有现代艺术必走的活路。如果真要说“诗的革命”的话、这些绝地求生的变革才是真正的革命,才是积极有力的在找寻诗的出路。对于新诗实验的偏颇,向明认为决不是提倡“新诗二次革命”所能挽救的,徒作形式上的围堵,绝对不可能改变现状,而且并没有谁可以作为权威让新诗人景从。向明认为可以用“超习惯”的提法来代替“超现实”。如果诗要写得真正有“新”意,最忌讳的便是“熟”、“俗”二字。“熟”由习惯或模仿而来,所谓唾手可得,便是太过熟悉,拿来便配上用场的方便之门。钱钟书对陆放翁的一再重复自己,讽之为“自作应声之虫”,这是每个诗人都应有的警惕。向明表示,虽然诗人去追求超现实主义以及其它一切新兴诗派的主张或行动,并不值得一味鼓励,但那些恐惧改革,懒于争脱旧习惯,见到诗的新面貌就一味排斥的诗人,也应放弃成见,放弃使用习俗的词汇,改变诗思,摆脱对事物的惯性感觉,从平凡之中寻找一些藏匿的不平凡的奥秘。向明认为,所谓“超习惯”的写作,并不是任凭自己的情绪,甫一着笔就可成诗的,必经千锤百炼,反复琢磨,才可成型。洛夫是著名的“超现实主义”诗人,但他的作品并非“自动写作”而完成,他写作的原稿,一行一句一字都是经过一再修改,稿纸上已经涂抹成一片漆黑,只留下几行修改好可用的诗句尚可辨识。周梦蝶的的诗也是同样,原稿涂改得漆黑一片,只有那几行改好的诗放出光明。可见好诗出自功夫。向明总结说,我们并不希望诗有所谓“标准作业程序”,我们可以不学超现实主义或其它新兴诗派的走火入魔,使诗如同走入幻境;但也不可躭于习惯,懒于求变求新。“超现实”不如“超习惯”更实际,诗人应是一个个人自由意志的坚决服膺者,诗歌应走出一条自由的康庄大道。
向明对当代诗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称一种玄虚的、言不及物的诗歌批评为“批评的堕落”。他以对台湾某年度诗选中《软枝黄蝉》、伊沙的《透视》、黄克全的《第59个玩笑:林发轫》、余怒的《守夜人》的批评为例,指出这些批评有凌空虚蹈和不实之处,或只是用一些概念和定义去生套诗作,或只是表达一种艺术趣味,或炫耀理论和学问,反而忽略了现实背景和常识,没有能指出诗中的悖谬之处,并不能引导读者去理解诗作,不能在诗人和读者之间架起一座桥梁。向明认为,对于诗人来说,写诗并不全靠学问,学问太多,反而会拥塞住思想的通道,但不可没有常识,常识愈丰富,灵感会愈涌现。向明呼吁诗歌批评应诚实和中肯,不要硬套流行的术语,不要看不懂就略过不提,使批评合常情常理是批评家的基本责任。向明所举伊沙和余怒的诗例,可见他对大陆的青年诗人的熟稔。向明对诗歌和诗歌批评中常识的呼唤,也可见一个老诗人朴素和真诚的诗心。
向明介绍了台湾诗坛的情况。向明说,台湾政治气氛很浓,蓝绿壁垒森严,甚至连蓝绿不同阵营的诗人也不相往来。台湾的诗人,既无法逃离政治的话题,又不投入到政治的漩涡中。向明说他曾写过有关钓鱼岛的诗歌,但不愿直接参与政治,而是以诗的形式对现实发言。向明提到有位台湾本省诗人曾建议他学台语,但向明认为语言只是种媒介,诗人以中文写诗就可以了,没必要学台语。因此,诗人既用诗参与了现实,又以诗的形式逃避了政治的冲突和纷扰。向明介绍了台湾诗歌的重要选本:《年度诗选》。向明本人曾长期是尔雅版《年度诗选》的编委,这个诗选坚持了二十多年。除了尔雅版,亦有前卫版的《年度诗选》,但坚持时间不长。《年度诗选》是了解台湾诗歌的一面镜子,每年约有五六十首诗入选。《年度诗选》对台湾诗歌的发展有很好的促进作用,同时,台湾的文学奖也对诗歌发展有很大帮助。向明介绍,台湾的文学奖很多,奖金也数量不菲,尤其是各大报副刊的文学奖,更是吸引了众多诗人的参与。台湾有名的诗人,几乎都是从文学奖出来的。向明先生曾担任数种文学奖的评委,他对台湾的文学奖的运作程序做了介绍。台湾文学奖多实行无记名投票,严谨而公正,非到最后,连评委也不知获奖名单。但这也带来了一些问题。一是因为作者名单保密,一些作者可能凭一首诗在多个文学奖中重复得奖,这种“一稿多投”是另一种不公正;二是评委权力过于分散,使得一些获奖作品囿于评委的趣味和眼光,反而水平不高。台湾的文学奖多是当众宣布,现场颁奖,颁奖典礼上,评委常会受到未获奖者的质问,向明就曾遇到过这种尴尬,这大概是文学“民主化”的双刃剑。对于当下的台湾诗歌,向明认为,如果说过去台湾诗比大陆诗进步的话,现在的台湾诗则反而落后了。原因就在于台湾诗人过于保守,习惯性的写作太多。包括一些老诗人的写作,也固步自封,没有实现自我的突破。谈到大陆的有实力的新锐写作,向明举出了江非,得知江非曾是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的驻校诗人后,向明很是高兴。向明认为现在台湾最有活力的诗歌写作,是中生代的写作。台湾的中生代,指的是生于1940年代以后的一批诗人。这些诗人没有经历过台湾现代诗的发展时期,这使得他们反而不局限于某个诗歌团体的写作风格,实现了个人的独立发展。这些诗人中的佼佼者,包括简政珍、白灵等。向明介绍了台湾的一种重要的诗歌刊物:《台湾诗学》。《台湾诗学》包括三个部分:一是网刊《诗鼓吹》,二是刊登理论和批评文章的《学刊》,三是刊登诗歌作品的《诗刊》。向明还介绍了《卫生纸诗刊》等台湾新兴的诗歌刊物。 向明说,现在人们普遍还只是了解台湾一些名声卓著的老诗人,如余光中、洛夫、郑愁予等,应该对台湾诗歌多些了解,了解中生代乃至更年轻一代诗人的写作。作为台湾老诗人的一员,向明自然谈到一些老诗人的近况。向明着重介绍了诗人周梦蝶。他把周梦蝶称为在生活中实践“禅”的人。周梦蝶以90余岁的高龄,独居于台北一间小寓所中,生活清贫而简单,常以馒头稀粥为食。周梦蝶不以物喜,清心寡欲,恰恰是他这种有“禅心”的人,写出了最好的“禅诗”。但老诗人的写作和生活方式,并不见得为年轻一辈所欣赏,向明称台湾的老诗人和年轻诗人之间存在“代沟”,来往不多,各有各的群体。
向明先生的讲演由吴思敬教授主持,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的张桃洲副教授、孙晓娅副教授及部分研究生,聆听了讲演并与向明先生座谈。晚上,吴思敬教授代表诗歌中心宴请了向明先生,席间言笑晏晏,相谈甚欢。向明先生进一步介绍了台湾诗歌及台湾文学和社会的现状,笑谈间讲述了许多趣闻和轶事。被问到自己的少年经历和漂泊海外的心境时,向明先生面色凝重,回顾了一些人生片段。向明当兵后离开故乡长沙,1949年随国民党去往台湾,从此悬居海外,与家乡亲人断绝音信。直到1988年向明才有机会回到长沙,却获悉父母双亲曾屡遭政治运动的冲击,已先后去世,家里境况惨淡。幸而现在两岸隔阂日趋打通,政治分歧不能成为血缘亲情的阻隔,向明先生得以常与故乡的兄弟姐妹团聚。自改革开放以来,大陆的经济状况也有很大进步,向明说他长沙家人的生活,甚至比他在台北还要富足,谈到此处,向明先生始露欣慰之色。
向明先生1928年出生,已年过8旬。但他精神矍铄,思维敏捷,丝毫不显老态,尤其是谈到诗歌,向明先生更是充满激情,不能不让人敬佩他那永远年轻的蓬勃诗心。向明先生久居台湾,但湖南乡音未改,言谈中不时流露出对故土的眷恋,对中国文化的热爱,这种赤子之心也让在座诸人深深感动。
(陈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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