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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剑钊 踏入诗歌诞生前的“空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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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正文
徐文晋



加入时间: 2007/08/18
文章: 40

文章时间: 2007-8-18 周六, 上午8:40    标题: 汪剑钊 踏入诗歌诞生前的“空寂” 引用回复

20 世纪的俄罗斯,曾经有过一个非常特殊的时期,诗歌或文学遭遇了外在的压力,受到了非文学的干扰和伤害。纯粹的文学写作不被承认为一种劳动,因此,作家也就成了所谓的“游手好闲者”遭到被流放或驱逐出境的命运。在这种情况下,作家和诗人们被迫做出了3种选择,其一是流亡,远离祖国,远离熟悉的母语,到异国他乡去寻找构想中的自由;其二是调整自己的心态,同时调整自己的文学观念,放弃既有的立场,以适应新的形势;其三是选择在公众场合下的沉默,退回到为自己的内心、为“无限的少数人”的写作中。
  安娜·阿赫玛托娃大约可以划入属于上述第三种选择的作家群体。楚科夫斯卡娅的《阿赫玛托娃札记》述说的便是女诗人在选择之后的命运。它以札记的形式传达了一个同时代人的印象,记录了她美丽的个性,她出众的人格魅力,她的创造力的喷发和受挫,她的痛苦和欢乐,在各个片段的缀连中复原了一个完整的女诗人形象,并以见证人的身份澄清了不少与事实背离的传说和揣测,例如:著名的俄侨文学研究专家司徒卢威曾经用统计数字证明自己的结论,认为20年代末30年代初是“阿赫玛托娃特别没有成果的时期”,她基本中止了诗歌写作。《札记》的作者认为,司徒卢威的结论失之武断,因为他忘却了诗歌并不遵循“计划经济”的模式进行这一特点,对一个诗人而言,作品的出现只是他(她)灵感迸发的结果,而不是灵感的运行过程。其实,创作的开始远远早于作品的下笔时间。
  楚科夫斯卡娅还指出,侨居国外的研究者容易犯下的错误是,把公开发表的时间等同于创作的时间,却忽略了阿赫玛托娃所处的时代背景。在发表的渠道不畅的情况下,人们仿佛重新回到了荷马时代,以口口相传的方式来记诵诗歌,一首诗先写在小纸片上,然后,在一个小圈子里(有时甚至就只有两个人)把作品背熟,最后把它烧掉,力求不留下任何痕迹。根据楚科夫斯卡娅的回忆,阿赫玛托娃的几部重要的作品,诸如《安魂曲》、《没有主人公的叙事诗》等,都是在那样一种地下状态中完成,并且通过心灵与心灵的沟通得以流传的。
  作为俄罗斯诗歌的月亮,阿赫玛托娃是俄罗斯语言恪尽职责的守望者,同时,又是对它做出了创造性贡献的开拓者。她对俄罗斯的爱,对祖国历史的敬仰,都寄托在语言中,“无论她写什么,她从未背叛过 ‘保守而又保守的’俄罗斯语言”。无疑,这与阿赫玛托娃对传统的理解有关,她认为,“如果一个人的灵魂不曾被当代诗歌所打动的话,那么,古典诗歌也不会引起他的共鸣。理解当代诗歌的道路是通过当代诗歌,通过‘与我有关’而铺就的”。
  如果一个人不知道如何欣赏和喜欢勃洛克、马雅可夫斯基、帕斯捷尔纳克,自然也就欣赏不了普希金,更不知道如何以个人的方式来接受普希金。在她看来,现在的青年无法理解经典,他们已经丧失了俄罗斯经典,因为通向经典的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经过现代诗,但他们找不到现代诗,所能读到的那些所谓的诗仅仅只是分行的文字而已。
  经历现代,去把握古典,最终抵达永恒。阿赫玛托娃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从《札记》中,我们得知,阿赫玛托娃对普希金的理解就不同于学究式的做法。她热爱普希金,但并不作旁征博引的考据,或是去皓首穷经地搜罗什么普希金的手稿,而是以相近的人生经历,从自己的内心走进普希金的内心,共同回忆他们精神深处长期承受的忧伤、痛苦和不幸。因此,她能够清晰地捕捉到后者尚未写出的诗境,踏入诗歌诞生前的那种“空寂”,追踪心灵运动的轨迹,完成前辈诗人未竟的事业。正是有着如此的见识,她的诗歌表现出了独特的“传统性”:“既保持着古典诗歌的外形,又在诗歌内部进行着地震和转折。”
  《阿赫玛托娃札记》是华夏出版社推出的《双头鹰文库》中篇幅最大,也是最具史料性价值的一种。不过,该文库的其他4种也同样值得我们重视。仿佛是在印证笔者开篇所列举的3种选择,《梅烈日科夫斯基传》和《风雨旅程》的主人公属于第一种选择。前者更准确些说是一本回忆录,作者梅烈日科夫斯卡娅就是著名的女诗人吉皮乌斯。在这部回忆录中,人物的活动并不占主导地位,它们只是起着串连的作用,是精神探索的说明和注释,作者的目的不仅仅是写一个人,而要通过传主写出他生活于其中的时代,亦即“那时俄国的空气”。后者截取1918-1920年之间的一个特殊的历史片段,以幽默、细致的笔触还原了当时的人与事。
  据说,1946年,作家西蒙诺夫和爱伦堡访问欧洲的时候,斯大林曾交给他们一项任务:邀请布宁和泰菲返回祖国。布宁是1933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在欧洲文学界和俄罗斯侨民界有着广泛的影响,斯大林将她与之相提并论,可见得这位女作家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由于作者出色的叙述才能,《风雨旅程》这部传记读来像一部虚构的小说,而其中某些漫画式的描写,更是令人忍俊不禁,例如,她描写某哨卡的一位长官,说他的样子很可怕,“简直不像一个人,而像是穿着一双高筒靴的大鼻头。有一种‘头足纲’的动物(乌贼、章鱼之类),可他属于鼻足纲,一只硕大无比的鼻子,下面长着两条腿。一条腿里大概装着心脏,另一条腿里是消化系统”。她描写轮船启航时的一个场景:“忽然响起了轰隆声,呼啸声,刺耳的笛鸣,活像成千上万只待宰的猪羊从牢笼里挣脱出来一样。这是我们的烟囱在号叫,从烟囱里冒出滚滚的浓烟。它喘着气,呼叫着活了过来。”至于叙述旅途上那些下船的旅客,她使用的是那样的比喻:“乘客们像麻袋里的土豆,一路撒着,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地方。” 《最后一颗子弹》叙述的是俄罗斯最具争议的诗人马雅可夫斯基的生活和死亡之谜。由于自身的弱点和时代的喧嚣,他做出了前述的第二种选择,但选择的结果却完全背离了诗人的初衷。
  与马雅可夫斯基的选择近似的是小说家布尔加科夫,所不同的是,前者的调整在本人是主动的,后者则带有一定的被动性质。《布尔加科夫评传》是一部资料翔实、观点独到的研究专著,它以布尔加科夫的创作经历为主线,描述了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在非艺术的环境中所进行的艺术追求。布尔加科夫的创作起步于平民思想占据主导地位的时代,但他却期望着要成为这个时代中的一名文学贵族,这种不合时宜的思想注定是一种奢望。作者叙述布尔加科夫如何为了使自己的作品获得认可,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删节和修改,揣摩这位天才的小说家在艺术良识和生存技巧寻找平衡点的痛苦与压抑感,而尤为难得的是,布尔加科夫居然能把充斥内心的压抑感转化为微笑,以自由和欢乐的笑声来挣扎着实现自己的艺术才华。  
  从《双头鹰文库》的封底,我看到了一个目录,得知这套丛书似乎还应该包括一本传记,那就是《别尔嘉耶夫传》。别尔嘉耶夫是俄罗斯最具世界性声誉的俄罗斯哲学家之一,他的思想对欧洲的存在主义发生过深刻的影响。他经历过3次战争,为了自由和创造蹲过4次监狱,是1922年著名的“哲学船”事件的主角,最后在流亡中结束了探索意义的一生。他的传记应该属于既有可读性,又有启迪性的一类。为此,我期盼它能早日问世,让中国的读者再次领略一下俄罗斯思想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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