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墨音
加入时间: 2007/08/14 文章: 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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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07-9-06 周四, 上午8:11 标题: 安琪:1992——20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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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琪
列车在福建山间蜿蜒前行,有时,它会慢得像慢动作,有时,你站在车窗看出去,可以同时看到车头和车尾。从北京到福建的33个多小时,大约有16个小时的时间花在福建境内。亦即,从江西鹰潭站开始一直到终点站厦门,所花的时间相等于列车此前穿过的六个省市。这就是进入我的故乡福建的状况。沈苇有一次说到他很少参加各类诗会,因为从新疆出发成本太高。我听了深有同感,从福建出发又何尝不是成本太高。但和沈苇所说的很少出门不同,我是经常出门的。我没有细算究竟到过哪些省市,但从看得见的那些与地理有关的诗作来看,显然不少。
这一切,源于我有过一个全世界最好的丈夫。
当我写下这一句时,我非常坦然并且暗含眼泪。我一向反对女诗人把自己的家事特别是丈夫写到文字上,我以为这有点虚伪,有点做。但今天,当我决定把丈夫二字写出来时我感到了一种必须。感到了一种对往事有个交代的必须。同时,另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是,我的丈夫在2004年7月30日下午5时10分的那刻成为了我的前夫。我们像朋友一样签下了各自的名字,按下各自的手印,在办事员惋惜的目光中解除了婚姻关系。然后,他开车把我从漳州送到厦门我妹妹家里,吃过晚饭在他走出我妹妹家门的一瞬,我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假装轻松地躺在床上看起书来。
父母和妹妹为了我的离婚已经由愤怒不已到无奈接受,我不想让他们再找到伤心的理由。像父亲所说的,你自己离开家还不够,连半个儿子也不给我。母亲则说,你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丈夫了。
是的,就是因为这么好,我才终于答应一年来他关于离婚的要挟。我们一家都清楚,尽管我丈夫从我到北京的半年后就开始提出离婚的要求,但其实这只是他没有办法的办法,他希望用这个手段让我回去。但我是再也回不去了。北京的一年半,已经让我无法适应漳州了。在北京,一天就是一天,在漳州,一年就是一天。这是我的感受相信也是大多数人的感受。另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是一个对俗世生活极其厌倦极其无能的人。我不喜欢应酬、客套,不喜欢家务、琐事。格式曾在第三说论坛的一个贴子说我“不热爱生活”,我以为很正确。所以,当我终于有机会到北京时,我到了一个纯粹的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愿生活的地方,非常精神,非常诗歌。好在我还能以自己的文字之长为自己谋得吃饱肚子的银两,这就够了。那天晚上,我和丈夫几乎是彻夜未眠,我们谈到了结婚以来的种种过往,互相得出一个结论:我嫁给他是最幸运的事,他娶我是最不幸的事。我说,在我的生命中有几个人对我特别重要,其中一个肯定是他,没有他提供的宽松的环境,是不可能有今天的我的。
结婚以来,我受到了最大限度的纵容,我的任何想法都能够变成行动,任何行动也都由此变成文字,变成诗句。上辈子我一定积了很大的德,今生才会被安排这样一个丈夫实现我关于诗歌的梦想。我已经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好丈夫,就不能自私地把他拖着不放,就不能一方面不想回到漳州,一方面又不让他有重新找一个贤妻的自由。我对丈夫说,我没有什么牵挂了,只有我们的女儿,我希望你帮她找一个好后妈。我自己如果有条件有能力,是一定要把她带到北京的。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残忍和卑鄙。同时也觉得生命是多么的困惑和没有意义。
许多问题我解决不了,只好逃避。多年以前我写过这样一句话:“如果生活阻碍了艺术,我选择放弃生活。”今天看来,这像是一句谶语,更像是一句托辞。
而在我的内心,一直有一个念头:我可以死了。从《中间代诗全集》出来的那一天起,我就认为自己可以死了。但我不能用自杀的方式,因为我还有家人要活。我一直在设想这样一个结局,我在某个类似见义勇为的场所完成了一个梦寐以求的关于理想主义的死。
仅以此纪念1992——2004,在这12个年头里我有过一个好丈夫,一段好姻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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