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一思
加入时间: 2007/07/16 文章: 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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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07-9-12 周三, 上午9:03 标题: 刘半农悼徐志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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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学勇
《论语》、《人间世》两份杂志连载过刘半农六十余首自注自批的《桐花芝豆堂诗集》,此时离他骤然病故不远了。他的“自序”解释:“桐者,梧桐子;花者,落花生;芝者,芝麻;豆者,大豆。此四物均可以打油,而本堂主人喜为打油诗,诗又杂而不一,凡所见闻,几无不可入诗,故遂以四物者名其堂。”“无不可入诗”的琐屑引起一些人反感。刘半农的一个银盾被盗,于是入诗:“大贼声中闹小贼,小贼偷了银盾去。银盾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红木板。”(《偷银盾》)平心而论,其中事关宏旨者亦不少见,第一首《大雨》即是:“大雨滂沱三日夜,眼看四野尽哀鸿。今年善业真交运,喜煞西山一老□。”自批:“读者试思:□是何字?岂非此中有人呼之欲出耶?”讥刺溢于言表。而有些诗介乎琐屑和宏大之间,如《飞行诗之一》:“我哭志摩非命死:‘万山云雾葬诗魂’。于髯毕竟聪明甚,一杖飞天代老身。”后两句指于右任访问苏联归来,人家请他坐飞机,怕出事的于胡子以手杖作“替身”登机,他自身还是坐车走了。诗本平常,但一大篇“自注” 可当作悼念徐志摩文章来读,并叫人有些话可说的。据刘小蕙回忆,徐志摩与刘半农一度交往频繁,多次作客刘宅、共饭。如今却很难看到关于他俩过从的记述。韩石山先生著《徐志摩传》特辟“交游”一卷,所叙与徐志摩交游者四十,如此之多竟无刘半农。此“自注”也不见录于多种回忆徐志摩的专集,不妨照抄如下:
志摩遇难之前,自平赴沪之先一夕,与余及好友数人共集颖孙家。颖孙出所藏旧诗笺相示,志摩索其精好者十数叶,谓小曼爱此,将归以遗之。又乞颖孙代觅房舍,谓倘得不大不小,具新式设置,价在一万至二万之间者,可买一宅。又屡问同座,《金瓶梅》中事可靠否。惜座中无西门庆,未能置答也。席未半,仆夫进白:“徐先生电话!”志摩出接,旋笑跃入曰:“余明早六点南飞。明晚此时,当与小曼共饭也。”同座以余为最老朽,便言:“飞空之戏,君自好之,我则不敢尝。”志摩曰:“危险在所不免,我自甘之。我苟飞死,君当为我作挽联。”余笑曰:“诺。”乃转言他事。席将散,余与志摩握手道再见,志摩曰:“一事费神:我若死,毋忘作挽联。”余仍笑应之,心窃恶其不祥。不谓数日之后,志摩竟以死闻。余悲痛伤心,勉撰一短联云:“一夕清谈成永诀,万山云雾葬诗魂”,对固不工,聊以记实而已。后平中友人为志摩开追悼会,议决不收挽联,故未写送;今补叙于此,志摩有知,当喜老友未尝负诺也。然志摩尝允为余《扬鞭集》撰新序,而索余写一便面,以为交换。此项债务,只能一笔勾销矣,呜呼!
注文中的颖孙姓郑,是古玩家,那时和刘半农往来密切。刘半农想给赛金花写传,采访赛金花事宜均由郑颖孙联系商定,六次访谈全是安排在郑家。
此文既然是打油诗的注,它自然染着“油”彩。抹去油彩,就透出几丝徐志摩传记材料。其一,徐志摩的北平最后一晚是与刘半农等聚餐,那么有传记说他那晚访晤了冰心、凌叔华,显然不可采信了。冰心远在城外燕京大学,访她尤不可能。其二,徐志摩坠机,人们多究责陆小曼不肯迁居北平,徐志摩只得飞来飞去。并不知陆小曼贪恋上海的态度后来是有了改变的,托郑颖孙寻购北平住房便是改变的证明。可叹为时已晚,大概诗人命该飞走。其三,当时航空安全系数之小,徐志摩心中了然。捧着性命奔波京沪间,那苦涩心绪值得传记描摹。其四写过小说的徐志摩屡问《金瓶梅》事,其小说观念浅陋得叫人不敢置信,怪不得他的一册小说集《轮盘》很是平常。其五,求刘半农作挽联、允为刘半农撰写《扬鞭集》新序,说明两人确有相当交情。这交情,与鲁迅嫌恶半农也许不无关系。
刘半农走得匆促,《桐花芝豆堂诗集》没有写完,也就没有单行出版。与他同时经常为《论语》写稿的海戈(张海平),在四十年代复刊的《论语》步过他后尘,连载自己批注的《必传堂诗词选粹》,诗词固然也是打油,而批、注的文字远不够幽默洒脱。今日若有好事者重新刊布《桐花芝豆堂诗集》,里面当见到不少未必没有价值的史料,对于评价刘半农多少会有所补正。
来源:《文汇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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