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一
加入时间: 2007/02/09 文章: 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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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08-1-09 周三, 上午10:31 标题: 穆旦:光荣由诗留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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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旦
穆旦(1918-1977),诗人、翻译家。原名查良铮,曾用笔名梁真。浙江海宁人。1918年出生于天津,少年在南开中学读书时便对文学有浓厚兴趣,开始写诗。1940年在西南联大毕业后留校任教。1949年赴美国留学,入芝加哥大学英国文学系学习。1952年获文学硕士学位。1953年回国后,任南开大学外文系副教授。1958年受到不公正对待,调图书馆工作。1977年因心脏病突发去世。
穆旦于40年代出版了《探险者》、《穆旦诗集(1939~1945)》、《旗》三部诗集,是“九叶诗派”的代表性诗人。
50年代起,穆旦开始从事外国诗歌的翻译,主要译作有俄国普希金的作品《波尔塔瓦》、《青铜骑士》、《普希金抒情诗集》、《普希金抒情诗二集》、《欧根· 奥涅金》、《高加索的俘虏》、《加甫利颂》,以及《雪莱抒情诗选》、《唐璜》、《拜伦诗选》、《布莱克诗选》、《济慈诗选》。
中国新诗上,有两个人堪称是天生的“诗歌之子”。一个是穆旦,另一个是海子。这两个诗人,一个偏重智性的丰饶,一个倾向感性的极端,但这很可能只是表面现象。既然能以“诗歌之子”来归类他们,说明他们身上一定还有着内在的相通之处。我以为,体现在他们身上的最显著的共性是,他们生来就是服务汉语的诗性的诗人。或者说,他们纯粹是为诗歌而生的人。比他们写得出色的诗人,或许并不难找到,但能凭借诗人自身的天赋和才能,给我们的新诗写作带来诗的光荣的人,仅此二者存焉。
穆旦崛起于1940年代早期。他写作的年代,中国新诗正经历着新的转向。对诗的经验的探求,成为新诗写作中最受关注的实践领域。这种探求,引发的诗
歌变革是多方面的。首先,是对诗人形象的重新塑造。 1930年代,比较有代表性的诗人形象是,诗人是多思者、追梦人、旁观者,或是鼓手、战士、旗手。穆旦提供了新的诗人形象:受过最好的高等教育,热忱、心智活跃、视野开阔、胸襟博大、积极投身历史,一句话,诗人是行动者。其次,新诗的目标是“新的抒情”:
诗人描写的范围不再局限对个人天地的关照,诗的情感也不再是多思的、忧郁的、难以自拔的。新的抒情应该是一次新的诗歌思想的综合,它既然要兼顾到诗人的对现实的承担,又要展现诗人对人类处境的普遍性的洞察。在诗歌措辞方面,穆旦为自己和他的时代确立的原则是“非诗意”原则。即,彻底摈弃对诗的意境的迷恋,彻底放弃对传统的修辞习性的承继。就审美的深度而言,穆旦的洞见非常接近尼采对哲学修辞的看法:新的思想必须用新的语言来表达。某种意义上,这和海德格尔的观念不谋而合。
新诗的写作,必须自觉地强化它对“诗的意境”的疏离,这是穆旦诗歌的核心观念。这也是最引起争议、最受误解的地方。由于习惯的作用,在评判新诗的写作时,人们通常喜欢拿一种诗歌写作和意境的亲疏程度来检验它是否有效:比如,和意境关系密切的诗歌,在风格上,容易被确定成是继承了传统的、是本土的、符合民族审美习惯的,因而也是成熟的。反向的实践,比如,穆旦、杜运燮、俞铭传等人的诗歌写作,则往往被指认为舶来的、学习西方的、尚未磨合好的,还属于实验阶段的、未成熟的实践。事情真是如此吗?穆旦同时代的诗人,他的知己,诗人兼翻译家王佐良说得好:穆旦的成功就在于他对中国古典诗歌的彻底的无知。从实践的角度说,这是一种伟大的无知,它的原型甚至可以回溯到苏格拉底。能把这种无知的立场带进新诗的历史的诗人,只有穆旦。换句话说,穆旦的杰出之处,不仅表现在他对诗歌语言的出色的驾驭能力上,不仅表现在他所拥有的丰富的诗歌想象力上,也不仅表现在他对诗歌题材的扩展上,更重要的是,穆旦是一个把新的生命和新的语言的的信念带给新诗的诗人。新诗史上,艾青也是一个曾给新诗带去信念的诗人。但是,和艾青不同,穆旦给新诗带去的信念更纯粹,更少教条的影子,更根植于对生命的直觉和体验。
关于穆旦和英国诗人奥登的关系,人们已经谈了很多。在文学史上,人们喜欢把穆旦看成是奥登在中国的传人。穆旦的诗,是奥登风格在中国新诗中最出色的体现。从风格的角度上,这种确认不无道理。但是,在读过《赞美》、《我歌颂肉体》这样的诗后,我确信,穆旦身上还有一个被人们忽略的惠特曼。穆旦的诗,从节奏和音质的角度看,它比奥登更宽广;可以说,它既汲取了奥登风格的精髓,同时,也还保留着惠特曼的气概。
穆旦奉献给中国新诗的天真精神,同样是一笔伟大的遗产。也许,在新诗史上,和穆旦有着同样诗歌才华的诗人并非罕见。但像穆旦这样,写出了诗的希望和诗的胜利的诗人,可以说绝无仅有。比如,单纯就级别而言,卞之琳明显是一位比穆旦更优异的大诗人。但卞之琳的诗歌主题始终未能触及到新诗的希望主题。新诗史上,只有穆旦,(也许还包括杜运燮),真正触及和展现了诗的希望。只有穆旦,把诗的希望变成了对生活和对生命本身的一种神秘的亢奋的洞察。
穆旦对新诗的贡献还在于他对新的语言风格的出色的把握上。从穆旦开始,在处理复杂的现实题材方面,新诗有了一种硬朗的语言,从而彻底摆脱了只能在现实面前一味诉苦的软弱情形。穆旦为新诗带来了一种可贵的抒情的力度。在穆旦之前,诗歌的强度多半乞灵于诗人的政治态度和诗人对公共修辞的把握。穆旦改变了这种状况。通过出色的比喻能力,通过对诗的戏剧性的灵活展现,穆旦把新诗的力度重新带回到以反讽和隐喻为基础的轨道上。(文/臧棣)
我歌颂肉体
我歌颂肉体:因为它是岩石
在我们的不肯定中肯定的岛屿。
我歌颂那被压迫的,和被蹂躏的,
有些人的吝啬和有些人的浪费:
那和神一样高,和蛆一样低的肉体。
我们从来没有触到它,
我们畏惧它而且给它封以一种律条,
但,原是自由的和那远山的花一样,丰富 如同蕴藏的煤一样,把平凡的轮廓露 在外面,
它原是一颗种子而不是我们的奴隶。
性别是我们给它的僵死的诅咒,
我们幻化了它的实体而后伤害它,
我们感到了和外面的不可知的连系
和一片大陆,却又把它隔离。
那压制着它的是它的敌人:思想,
(笛卡儿说:我想,所以我存在。)
但什么是思想它不过是穿破的衣裳越 穿越薄弱越褪色越不能保护它所要 保护的,
自由而活泼的,是那肉体。
我歌颂肉体:因为它是大树的根。
摇吧,缤纷的枝叶,这里是你稳固的根基。
一切的事物使我困扰。
一切事物使我们相信而又不能相信,就要得到而又
不能得到,开始抛弃而又抛弃不开,
但肉体是我们已经得到的,这里。
这里是黑暗的憩息,
是在这块岩石上,成立我们和世界的 距离,
是在这块岩石上,自然寄托了它一点 东西,
风雨和太阳,时间和空间,都由于它的 大胆的网罗而投在我们怀里。
但是我们害怕它,歪曲它,幽禁它;
因为我们还没有把它的生命认为我们 的生命,还没有把它的发展纳入我 们的历史,
因为它的秘密远在我们所有的语言之外,
我歌颂肉体:因为光明要从黑暗站出来,
你沉默而丰富的刹那,美的真实,我的 上帝。
1947.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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