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乔
加入时间: 2009/08/13 文章: 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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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0-4-24 周六, 上午3:13 标题: 桑克 物后隐藏与表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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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只有四行,但却包容着不少东西,再加上标题的指示,就形成了比较明确的阐释范围。一个关于众神的假说,对象是“众神”,而且是“假说”——这可能是客观的,这可能是事实的——有关众神日常生活和精神构成的事务可能并不存在明确的说法。而且“假说”并非传说——传说存在着对某种历史原型的归属与想象,而“假说”更多的并非想象,而是逻辑与推理,而且事先将自己固定在假设的地位之上,不以追求结论为目的。这证明着什么?雄心与严谨。雄心在这个时代并不缺乏,但是严谨确实少之又少。我没资格说这个,但是我有权利发点属于个人的牢骚。而用一种象征的或者隐喻的方式(某种狭义的解释则是一种地道的诗歌方式)阐释一个“假说”,在我看来是一种更为严谨的证明,而某些公式或者公理看起来像是严谨的,其实倒是武断的,倒是专制的。诗因此是有共和属性的,柏拉图以及尼采都说过类似的话,尽管对后者,我更充满尊敬之情。
论述众神,这是一种诗的形式,这种诗在中文中还是比较少的,但是在英文诗里已经有不少了,我觉得中文大有可为。那么就此论述下去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但是沙织没有直接论述,沙织做了间接论述,隐藏到事物背后,让它们替自己表达——有点表现主义的意思。“那色泽像一小片,孱弱的潮汐,正从这根羽毛上,/节节褪去。”换句简约的话说,羽毛正在褪色——众神正在褪色?比起上帝死了或者作者死了之类决绝的话,众神褪色还是一个比较温厚的评价。关键是细节以及诗歌的组织形式,否则就没有必要写诗了。第一层:“色泽”仿佛“一小片”“孱弱的潮汐”,色泽是动的(潮汐),是具备人的生理特征的(孱弱),它指向了什么?自然就将人带入了这一情景之中。而且它褪去的方式是“节节”的,这意味着秩序的存在,否则如何保持“节节”,或者步步为营呢。
众神的光环褪色,怎么评价这件事呢?“因此需要梳洗,再重新估计会面的价值。”注意,是“梳洗”,清洁,使之顺畅,不是补色;是重估价值,不是恢复价值。够明确的了。重估什么价值呢?是“会面”——与谁会面?什么会面? 与人会面,与神会面,还是神之间的会面?不确定的原因或许只有一个,就是这些都是可能发生的。但更多的可能是人与神的会面。神虽然褪色了,人虽然对之疏远了,但是人仍然怀有与之重新接触,重新面对面的可能性,一句话,人并没有彻底放弃神。神没有死,只是褪色;人没有抛弃神,只是疏远,双方都是真正地采取了恰如其分的选择。第一节的两行,将众神的现状说透彻了,然后又给出了一条出路,或者算是具有两个阶段(梳洗与会面)的一条出路,一条改良的出路(人神或将重归于好)。
初读起来,第二节的逻辑关系似乎没有第一节那么紧密,但是相互之间内容方面的关系仍旧是清晰的,这是值得称道的,就是不管写什么样的秘密,句式都应该是清晰的,其间关系的合理性与日常生活(以常识为代表)的比较,正是读者大有所为的地方。如果读者增加更为广泛的修为,那么看得肯定更加透彻和准确。回过头来,再看第二节,“如果……,……将……”,这是一个加强逻辑关系的条件复句 ——与假说倒是合拍的——假设出现a这样的条件,那么就会发生b那样的结果。这个假设的条件是什么呢?两个条件,或者一个条件分为两个层次,一是“如果所有的树枝”“都已经腐烂”——这是什么意思?生态基础都没了,还是自然生命没了?联想假设的结果,这个意思是明确的,树枝就是鸟的落脚处,鸟的落脚处没了,它当然就要落向别处了;二是如果“我们把手伸向面前的杯子”,这肯定是不具有自然的连续性的,而是一种语义的连续性,是内在逻辑的连续性。这里值得注意的是“我们”,这是一个全称代词,指向一个集体。“我们”是谁?以看不见的叙述者“我”为代表的一群人,做出假说的一群人。我们向面前的杯子伸手,为什么会导致后面的结果呢?有点想不通。回过头来想,如果不伸手,那么就不会发生后面的结果,这就有点意思了——这就是说,我们的作为造成了一个结果。这个作为是和落脚处勾连在一起的。而这个“杯子”是什么,是比较关键的。它表面代表着盛载液体的器皿,可以由此拓展它的使用范围,饮水,饮酒,宴饮,以及更多的具有现代色彩的夜店生活。失去了自然的归巢,拥有了现代的享乐,我猜,沙织指的可能就是这两个条件吧。
假设的结果是“一只年轻又神秘的鸟,将落回你空绝的身体。”鸟没有落脚处,它落到一个身体里。似乎这是唯一的结果,或者这是沙织给出的唯一的结果。还是先说这只鸟,“年轻又神秘”,年轻比较好理解,这是一只处于生命初始时期的鸟,那么神秘呢?是相对于人来说的,还是相对于鸟来说的?人觉得神秘,是因彼此不是同类,如果鸟觉得它神秘,则其行踪异常,或者其内心隐藏着什么,有所暴露而未能全露。这就是神秘了——当然不排除它可能有某种类似异能的东西。这样的一只鸟象征着什么?类似的东西指向许多东西,比如佛洛依德指向的,与柳宗元指向的肯定是不一样的。那么就把他们的意思都套进去理解一遍吧。鸟无枝可依,那么就落向大地嘛。没有,它“落回”“你” 的“身体”,落回的“回”字比较重要,说明这鸟起飞的地点就是你的身体,只不过飞起来之后,没有树枝可落(树枝烂掉了),那么可以飞到别人的身体里呀,但是“我们把手伸向面前的杯子”——人们似乎干脆不搭这个话茬,这似乎有点突兀(前面我说了有点想不通),但是由于人有了这样的一个选择(在物质生活或者感官生活之中享乐),所以只好飞回自己的身体——更大胆的猜测是,这只鸟,飞行的漂浮的神秘的鸟,可能与杯中之物有关,是杯中之物产生了这样的鸟,产生了这样的幻觉,酒与其他麻醉饮料催生的幻觉。而这个身体呢,是“空绝的”,是虚无的,是什么都没有的。它与众神是什么关系?“你”的“鸟”从身体里出来,没地方可去,自然的居处(树枝)又丧失了,似乎只有人类的居处了(我们),你只有返回你的身体。鸟是你的欲望,是你的意志,是你飞出去的替身,难道“你”是众神之一?
第一节说了众神的褪色和某种建设的可能,第二节说了众神的无处可去,只有回到自身之中,而自身还是个“空绝的”。我注意到,诗后附有两句唐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不知道这是衍文还是故意这么设置的,所以不能不将之与全诗联系起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正是你身体之中的空绝吧。当脑子里想了这么一圈之后,重新阅读全诗,就没那么复杂了,只有清晰而简约的认识与美感,当然柳宗元是高绝(垂钓隐士),而沙织是虚无,这是不同的空绝——这是其杯中之物使然,可以联想中国古代诗人之中的道教徒和酒鬼们。再加上语调与呼吸的适配,长句子的如意转行,再比如“那色泽像一小片,孱弱的潮汐”之中,逗号出现在两个限制词之间,都是那么训练有素与自然,确实是相当不错的一首短诗,容量之大,越读越有兴味/腥味(鲜鱼的味道)。
2010.3.13.
附录:沙织《关于众神的一个假说》
那色泽像一小片,孱弱的潮汐,正从这根羽毛上,
节节褪去。因此需要梳洗,再重新估计会面的价值。
如果所有的树枝,都已经腐烂,我们把手伸向面前的杯子,
一只年轻又神秘的鸟,将落回你空绝的身体。
2010.3.3.
(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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