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乔
加入时间: 2009/08/13 文章: 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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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0-4-24 周六, 上午3:13 标题: 桑克 逆来顺受与逆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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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是普通的一天,我正为一件普通的事情生气。日常生活大多都是普通的,我知道即使将它写入伟大的诗篇也不会改变它的普通性质。其中包含的屈辱,包含的暴力,使我生气甚至愤怒之余,又有什么可以应对的?无奈,自我开解。傍晚的时候,我收到一本新鲜的杂志,一本只有64页的小杂志。
我看到一些与我一样充满愤怒的人,这些毫不极端的情绪,这些对真实性的不懈追求,让我大生知己之感。虽然我可以从诗艺的角度对它们进行更多的挑剔(谁让我是处女座呢),然而对于生活在这样一个让贝克特大吃一惊的时代之中的诗人,我侧重关注的东西就不能不发生适当的转移,不能不对矫揉造作的形态产生正常的反感,不能不对这样直率和训练有素的表达追求产生由衷的敬意。
我对胡应鹏这个名字知之甚少。从他收入这本小杂志的五首诗中,可以看出来每篇都是各有追求,然而我以为从完整性和美感角度来看,其中的《逆行》达到了一个让人惊喜的程度。还有他为这本小杂志写的前言——我是在读完这首诗,并为之激动之后,才注意到这篇前言也是他写的。胡应鹏是一个组织者,他以他的气息团结了更多的与他气息相通的诗人。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些都是值得尊敬的中国诗人。其中只有三个人我是见过的,并看过少量的作品,大多数人仅仅是听说而已,没有看过作品。读罢这本杂志,完全可以说,这些诗人的存在足以标志中国诗人良知的存在。
写到今天这个程度,或者说写到了中年这个程度,青年时代的某种追求早已渐渐稀释,而代之以其他的东西。如果仍然以入世的眼光来看的话,可能就是多了对历史的探寻,对历史与现实关系的探寻,对于真实性,对于希利斯·米勒所谓的“新的直接性”的执行。我之所以尊敬近几年的德国文学、德国电影大多是基于这样的考虑,而现在,中国的诗人不仅意识到了真实的重要性,而且明白了主动的选择的重要性。选择的情感,选择的经验,选择的不仅仅是来自知识与认识的环境与处境,还有思想,立场,这是极大的分野之处。
那么回到《逆行》这首只有短短七行的诗。它的断行与跨行是相当成熟而恰当的,“只为” 和“在”,都处于相当舒服的语气位置,而每行的长短句结合,短句“逆行”,“找到那个”,“带刀的人”,形成了舒缓与紧急相峙的节奏。整体的完整性是非常难得的。这是我在做简单的语义分析之前所做的一些技术分析。这些技术是一种保证,是艺术的保证,否则,我将在艺术之外谈论它的重要性——那是让人比较难受的,毕竟诗人只是诗人,他的使命是略微特殊的(思想,现实,其实需要更为强大的艺术保证,我还是要反复强调这一点,否则就会疏远诗歌)——这是我要强调的,一个诗人与一个时代的关系,与其他启蒙者的关系是存在差别的,这个差别至少表现在形式上,而本质则是,他的现实基础要更为宏阔,甚至到了自相矛盾的程度。他不可能解决矛盾,甚至不必有此考虑,只须呈现保存这些矛盾就够了,这种对细节之历史,对人心的关注,可能将会超过某些历史学家的努力,犹如陈寅恪先生的“以诗证史”,反过来,这其实道出了诗歌所具有的历史功能,纪录片功能,这是可以追求的,并且可以发展的,在艺术上,前景尤其广阔。
我喜欢逆行这种行为,我常常有此人生体验。这是一种选择,但它也是无奈的客观实存。这是日常生活的一个小动作,但是它也是整个人生或者艺术活动的象征。逆行,逆众而行。在这个随波逐流的现实社会之中,在这个“吾从众”的现实社会之中,这种逆行当然是一种勇气,如果发生在青年诗人身上或许具有天然的反叛成分,而发生在一个中年诗人身上则是一条不合时宜的大无畏的主动选择的荆棘路(安徒生)。而且胡应鹏为这种逆行找到了内在的鲜明的动机,“不为别的”,“只为”寻找一个“带刀的人”。如果按照我的天性,我可能是不喜欢刀这样的意象的,我清楚地知道它代表着什么。在这里,我非常希望它只代表着血性与某种更为积极主动的精神。现在我们真正需要的仍旧只是勇气,而不是这么具体的一件东西,因为具体的东西只会使我们变得更小,甚至使我们变成我们一直反对的那个东西,所以这个“带刀的人”是一个具有隐喻意义的理想形象,而且是一个开始的东西,不是更智慧的和更有效的应对方式。我的个人认识是,这个理想的人不应该只是带刀的人,还应该是一个带着心脏的人,或者一个带着灵魂的人,一个带着爱的人,而不是一个仅仅带着恨的人——从某种角度来说,从逆来顺受到懂得仇恨是一种进步,一种觉醒,但是这明显是不够的。“我赐给你们一条新命令,乃是叫你们彼此相爱。”相爱的含义可能是更为广大的,甚至比想象之中的事物具备更为强大的力量,可以移山倒海,可以改天换地,可以创造一个美好的新世界。
从形式的克制,已经可以知道内在的怒气,这个理想形象的出现就是一个解决怒气的方法,然而这只是一个象征——我宁愿相信这个。换入实际的操作,可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甚至连一个具体而微的问题都解决不了。所以说,这种克制的形式带来了一个更为美妙与更为隐忍的理性的出发点——从这里出发,寻找一把能够疗救社会病症的手术刀——这仍旧只是一个象征。对刀的语义阐释可能预示着不同道路的分野,而我明显倾向后者,因为后者将会带来真正的生机。而且胡应鹏对环境与处境的指认相当深刻,“茫茫人海”,这是一句熟语;在“千千万万逆来顺受的心灵里”,逆来顺受——这是多么准确的词,逆来顺受,逆行,两个逆,却是两种不同的人生,前者是甘心的,后者是自由的。这样的逆来顺受的心灵有多少呢?“千千万万”,朴素而精确的表达,震撼人心。所以才会导致对理性形象的追寻,所以这种追寻才变得如此合情合理。
最后我把自己写于2004年的一首诗《在中央大街》抄录于此,算是对这首出色的《逆行》的一种应和吧。“中央大街的人,我把他们/无序的行进称作游行。为一点卑微的/欢乐而进行的游行。/没人批准,他们的心命令他们做了。/混乱而快乐地行进,从经纬街/到松花江边,或从松花江边到经纬街。/(也有人半途退缩,从中医街,或石头道街)/他们游行,为一根马迭尔冰棍,为了/一个小小的不成敬意的回忆。/我和妻子走在他们中间,为他们自豪,/为他们卑微而自主的行进。”
2010.3.4.4:17
附录:胡应鹏《逆行》
整个上午,我都在人群里
逆行
不为别的,只为
在茫茫人海,在
千千万万逆来顺受的心灵里
找到那个
带刀的人
2009.6.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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