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澜沧
加入时间: 2007/08/17 文章: 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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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0-5-19 周三, 上午8:24 标题: 《中国新诗年鉴十年精选》:民间何以永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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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选《中国新诗年鉴》这件事,已被诗人杨克坚持了十年。十年是个颇富喜感的节点,什么事情坚持做上十年,都有理由庆贺一番。于是,《中国新诗年鉴十年精选》应运而生。
杨克版《年鉴》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完全由民间资本支撑,没有任何体制资源的介入。体制资源是块落满苍蝇的蛋糕,会飞的、会叫的,都可以分一杯羹。杨克十年来坚持独立运作,“不用纳税人一分钱”,仅凭这一点,就堪称奇迹。有那么两年,《年鉴》做得磕磕绊绊,颇有些艰难,朋友们都以为它要夭折了,没想到一盘死棋,又被杨克做活了。杨克在对待《年鉴》的事情上,认真得近乎偏执,我记得某人要纪念自己的民刊“创刊十周年”,杨克认真算了一下,在论坛上回帖:准确说你那个只有九年,《年鉴》才是真正的十年!哈哈哈哈哈!
《年鉴》始于1998年,它一出场就引来了诗歌江湖上一阵血雨腥风,造成了“民间立场写作”和“知识分子写作”的争吵与对立。“外省的”、“民间的”,在当时还被用作贬义词。没想到这一“贬”,倒成就了《年鉴》的精神基因。《年鉴》每一辑的封面上,都大书一行字:“艺术上我们秉承:真正的永恒的民间立场”。据杨克讲,“艺术上我们秉承”这一限定语是应出版社要求所加。也就是说,在当时的体制审查官眼中,“真正的永恒的民间立场”是有问题的。问题出在哪里?应该是“民间立场”一语,它隐然与“体制”形成对立。再加上“真正的永恒的”这种光辉灿烂的形容词,它的刺激性和政治不正确是如此的突兀。一个一出生就与“体制”分庭抗礼的《年鉴》,怎么后来变成了“知识分子写作”的对立面了呢?难道“知识分子写作”不属于民间的一部分?很显然,大部分号称“承担”、“责任”、“良知”的“知识分子写作”者,与体制写作是对立的两极,应该属于宽泛的“民间”。在身份认同上,“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立场写作”应该并无二致,导致两者冲突的,大概还是“艺术上我们秉承”的东西出现了分歧。这样一来,就把“艺术的秉承”完全美学化了,似乎大家艺术趣味不同,就能势不两立。这种“势不两立”最终造成诗歌的江湖化,而体制则乐观其乱,趁机招安。
当《年鉴》占领了“民间高地”之后,一个有意思的现象逐渐呈现出来:没有人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知识分子写作”。“知识分子写作”怎么了?“民间”又占领了什么高地?《年鉴》号称自己是“真正的永恒的民间立场”,可见“民间”是个可爱的词汇,它似乎在道义上先胜一筹。“民间”到底是什么意思?它是可以“永恒”的吗?如果说它和“庙堂”是天然的对立体,那么“庙堂”又在哪里?如果“庙堂”不存在了,“民间”还可以独存吗?现在可以下结论说,“庙堂文学”的美学合法性已经不存在了,没有人再愿意声称自己就是“庙堂写作”,哪怕他有一个体制的身份,他有一套死硬的意识形态。现在,连“民间”私淑的对手 “知识分子写作”也撤出了阵地,民间何以永恒?永恒什么?“艺术上我们秉承:真正的永恒的民间立场”这一口号难道不就成了一句空话?或者成为所有写作者共同的大旗?在“民间写作”与“知识分子写作”争吵之初,“民间大佬”韩东写过一篇长文《论民间》,我们现在来重读韩东的《论民间》,其矛头所向与其说是 “知识分子写作”,倒不如说是庞然大物般的“体制”。这个姿态意味深长,在他眼里,“民间立场就是坚持独立精神和自由创造的品质”,也就是说,他的真正对手不是来自利益分割的写作阵营,而是他观念中的“平庸、僵化与狭隘”的一切“世俗角色”。它在理念上并不排斥“知识分子写作”。如此说来,“民间立场写作”与“知识分子写作”的对立本质上就是一场误会?或者江湖聚义厅里的小打小闹?
当我们将“民间”还原为“江湖”的现场,“艺术上我们秉承”的东西其实已不重要。江湖美学就是一种“坚持独立精神和自由创造”的美学,它活泼、多元、自由、分裂,充满冒犯与黑暗的精神。在其中,“知识分子”与“垃圾”同在,林冲和鲁智深称兄道弟。只有将“艺术上我们秉承”这一限定语去掉,“真正的永恒的民间立场”才具有了真正的力量和道义,具有了团结的气象。《年鉴》十年,也在逐步打扫论争后的小战场,试图凝聚“民间”的大气场,以一种“江湖美学”模糊“民间”的趣味之争。杨克的具体做法就是请不同圈子里的诗人轮流担纲执行主编,将自己的权力弱化,试图在一片乱象之中呈现真相。这也曾经给他带来 “伪民间”的骂名,呵呵,批评者还是把“民间”圈子化了,你不能总是“顺我者民间,逆我者伪民间”吧。
一句口号喊十年,真理也会变成谬误。喊什么口号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对这十年的具体呈现。翻开《年鉴十年精选》的目录,我们排排坐吃果果式地浏览一下,这十年诗歌现场的大鱼小虾,基本都罗列出来了。面对这份人头表,我们已很难看出论争之初的模样。如果这份名单被称为“伪民间”,那么真正的民间又在哪里?岂不又回到了自设圈套的“艺术上我们秉承”的小趣味上去?《年鉴十年精选》的回溯式呈现,对《年鉴》十年是一份贺礼,但对新世纪十年的汉语诗歌,却是一份残酷标本。好与不好,差不多就在这里了。如果说“不足够好”,那就是离“真正的永恒的”这一荣誉还有差距。我觉得,说美学多元,说自由创造,差可一谈;但要说真精神,未免有些闲说话。十年来,诗人们的声音还是有些孱弱了。虽然说最响亮的声音未必是最有价值的声音,但无声难道是正道?
朵渔,诗人,天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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