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朵 商禽之死

[新岳]

满铺静谧的山路的转弯处，一辆放空的出租轿车，缓缓地，不自觉地停下来。
那个年轻的司机忽然想起的空旷的一角叫“跃场”。“是呀，跃场。”于是他
又想及怎么是上和怎么是下的问题——他有点模糊了；以及租赁的问题，
“是否灵魂也可以出租……？”

而当他载著乘客复次经过那里时，突然他将车猛地煞停而俯首在方向盘上
哭了；他以为他已经撞毁了刚才停在那里的那辆他现在所驾驶的车，以及
车中的他自己。

　　（商禽《跃场》）


　　这位前几日刚刚去世的八旬老者，在台湾，也许还有少量的纪念活动，但在大陆，除了死讯所要求的回顾以外，恐怕健在的年轻诗人不会再阅读他的作品了，况且，再生一个擅长写散文诗的此等高手，也不会引人注意，好比我们在网络上所能搜索到的商禽的诗篇不足二十首，他的读者，尤其是他的大陆同行们或许太过冷漠。在江西也有一位老者，李耕，醉心于散文诗的写作，我去年倒是集中阅读了他的几本诗集，却又建立不起什么奇妙的联系，不由得感喟“散文诗”这种体裁的后劲不足。即便是往前追溯到鲁迅的《野草集》，留给当代诗人的补给也不能算丰厚。如果我的一位邻居的小孩立志要成为散文诗里的泰戈尔，我会明确地告诉他应打消这个念头。商禽先生在最后十年的写作量大概有多少？这个问题的潜台词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头十年，他为中国诗学还在贡献什么？我们这些人在这十年里所体察到的世界的迁移和所感知的诗艺的进步，他是否在关切，并且能分身来了解吗？他或许生活在另一个十年间，与我们这些健在者虽同处一个年代，但他既不为我辈中佼佼者击掌叫好，也不是在诗学的关键领域叉腰休憩以待来者的高人。我们跟他没有私交，也似乎没兴趣去窥探他观念的死角，遑论他在早年发出的嘶叫对于当代社会的审美体系还有什么积极作用。这位诗人走完了自己的一生，给我们这些太过遥远的同行带来的启示之一是，一个人到了八十岁并不能写出一生中最高妙的作品，年轻的诗人们不要憧憬自己在八十岁时一切困难都得了解决，并屹立于诗坛的最高峰。类似的遭遇是，穷追不舍、穷其一生所眷顾的诗学到头来只是一场空，应者寥寥。不过，如果百年之后，他的这首名叫《跃场》的散文诗还能震撼读者，他便还活在自己所缔造的文字淤块之中。这首诗至少通过两个较为明显的特征传递出作者擅长于采取怎样的措施来控制诗句的扭曲、蔓延：其一，那种怔怔发呆的冥思状态——对人生现况的突发奇想，成为诗可信的素材；其二，他制造了两个时间点来对照同一个地域造成的两种境遇，这种手法是不少诗人用得称心如意却又没意识到它是一件怎样的法宝。由“不自觉地停下来”到“猛地煞停”，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什么也没有发生，惟有人心在摇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