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瑟瑟 变声期诗人是个游行僧――序李唐文集

[梦一娜]

李唐，一个90后北京诗人，他的出现没有像当年春树作为80后“北京娃娃”的出现那样隆重，这其实是一件好事，在当下多元的社会处境中，能在未成年时就选择诗歌写作，李唐这样的90后北京少年实属少见。
我喜欢一个少年沉浸在无边的想象中，把人生最初的体验通过诗歌记录下来，这是何等幸福的一件事啊。李唐给我的基本印象是他是一个幸福的写作者，他的写作是一种理想主义的写作，他与春树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更加懂得控制自己的情感，懂得如何处理自己与时代的关系，他没有弃学，他没有把自己归入另类，他是一个有主见的孩子。他更是一个男人，他懂得如何去转型成一个有力量的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是会写出对世界发言的好作品的。但他正处在变声期，他的嗓音由清纯向浑厚转变，他的喉结正在向外突出，他的胡子正在变硬、变黑，他的脸膛正在变得坚毅，看上去有了男人才有的棱角与力度，李唐正在生长，正在通往男人的道路上狂奔。
他在去年念高中时与我有过邮件与短信交流，他说他见过我一次，在一个什么会上，可我记不起来了。他向我要了一本诗集，我还以为他就住在中关村附近。更让我惊讶的是，他写出了评论我的文章。是的，90后不仅仅长大了，还可以对父辈进行解剖了，这对我有一种时光不饶人的惊心动魄的感觉，我们是老了，孩子们能接班了，世界在发生它应该有的变化，这是自然而欣喜的变化。
李唐的诗，正如夏日里的植物，吸足了阳光与雨水，一天天疯长，枝叶茂盛，长势喜人。请读这首发于《诗刊》的《瓜熟落地》：

当园里野草疯长，我来到这里
像一个真正的园丁，有一双干净的手，上面
刚刚沾满泥土的芬芳。
我抚摸太阳滋养的小伞：花朵。
让它们不易察觉的幸福的小刺悄悄将我刺伤。

我确信在干一件比蝴蝶更漂亮的活儿，
比蝴蝶更懂得珍惜，持之以恒。
我的蚯蚓松软泥土，我就像
一个游行僧赤脚走动，感受欣喜

让一种温暖从脚掌传遍全身。
我在阳光下眩晕，坐下，擦汗
心被我擦拭得越来越明亮。
那个中午，藤蔓生长，瓜熟落地。

他的语言干净、老练，像一个写诗多年的成年诗人。记得我们的上个世纪的80年代，我们那一波“中学生诗人”可没有李唐他们现在老成，我们当时在写什么东西？我们从小学开始写的就是儿童诗，“屋檐边掉下一滴水落在脸上”之类梦幻的句子，到了中学写的只是青春的梦想，主题单调，格调正确，并且更为痛心的是围着少年儿童刊物转，浪费了一段成长的好时光，实在是时代的局限。可是李唐他们现在面对的是整个世界，全球化后的中国更加充满了新的可能，心有多大他们的舞台就有多大。
《瓜熟落地》写得好，写出了一种境界。说来羞愧，我是人到中年，才有这样的境界。李唐诗中的温情很美，“当园里野草疯长，我来到这里/像一个真正的园丁，有一双干净的手，上面/刚刚沾满泥土的芬芳。”少年的纯美之心在野草疯长的世界跳动，他扮演了双手干净的园丁，去触摸芬芳的泥土，李唐的诗人之心明亮、柔软，我喜欢这样的明亮与柔软。
一个写作者如果有一颗温良的心，那他必定是幸福的，惟有温情能给人的成长带来善的力量。“我确信在干一件比蝴蝶更漂亮的活儿，/比蝴蝶更懂得珍惜，持之以恒。/我的蚯蚓松软泥土，我就像/一个游行僧赤脚走动，感受欣喜”这是怎样的一只“蝴蝶”？这是怎样的一条“蚯蚓”？这是一个“游行僧”。读到这里，我也“感受欣喜”，我也愿意做“一个游行僧赤脚走动”。
少年李唐，有着超越年纪的境界，他“游行僧”的温润与善良，超越了当下普遍的功利主义写作，他还没有学会“民间写作”与“知识分子写作”，或者，他没有打算成为声势浩大的“民间写作”与“知识分子写作”的一分子。现在，80后诗人己经知道站队了，要么是“民间写作”，要么是“知识分子写作”，否则在世俗化越来越严重的诗坛你什么都不是了，像我这样的60后好不容易才抵抗了诗坛的恶习，一个刚闯入世俗诗坛的少年一开始就具备独立的精神，保持一颗写作的纯美之心，可想而知是多么难啊。
是的李唐只是一个少年游行僧，他不像许多80后写作者一出场就带上了先锋的标签，他超越了先锋，他抵达的是一种温润的境界，一种生活禅的境界，他内心干净，目光坚定，脸庞闪着月亮一样的光泽。
李唐的写作更是一种平静的写作，可以看出他在努力忠于内心，他在努力抵达生活禅，抵达彼岸，“让一种温暖从脚掌传遍全身。/我在阳光下眩晕，坐下，擦汗/ 心被我擦拭得越来越明亮。/那个中午，藤蔓生长，瓜熟落地。”一种温暖的漫延，一种生命的成长，阳光的眩晕，心的明亮，在李唐笔下，万物生长，游行僧走动，他的心干干净净。
李唐在诗中还传达出了他的状态：“我抚摸太阳滋养的小伞：花朵。/让它们不易察觉的幸福的小刺悄悄将我刺伤。”花朵刺伤了少年的心，这个世界是带着刺的。
李唐的观念已经形成了，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明确，他这首《我是青年》发于《诗选刊》，更是写出了李唐作为90后的主张。

夜晚，我有了一些小小的饥饿感
我喜欢这种感觉，因为饿了
就要去寻找食物，而我喜欢寻找
正如一点小小的野心，它催促我的成长

而我喜欢成长，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
不完美，甚至有那么多黑暗的一角
但我喜欢这不完美，我喜欢像子弹
赤子般嵌进太阳背面的阴影

我也想突围，难道你想让一个
热血青年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吃土豆片？
我毫无目的，盲目地去接受
一些晦涩难懂但又不得不懂的道理

而我现在仍是一知半解，甚至
根本就不想懂！我就是这样
懵懵憧憧小心翼翼摇摇晃晃
像一只企鹅谨慎地滑行在冰面上

在上个世纪80年代，前辈诗人杨牧写出过《我是青年》的长诗，为那个时代的青年做了一个诗意的代言，记得我读到那诗时还在上中学，比现在的李唐还要小一些，但热血青年（据说他当时快人到中年了）杨牧大师的激情与观念有好长时间都深深抓住了我少年的心，他像个“青春教父”一样留在了我的记忆里。我不知李唐是否读过杨大师那首牛诗，时代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改革开放的中国取得了物质的与心灵的进步，现在的青年将会是怎样的一种姿态面向这个世界呢？
李唐这首《我是青年》是一种回答。他告诉了我们90后也有了“饥饿感”，“断奶”后的文化饥渴大多会导致饥不择食，文化的奶头或山头比比皆是，牛鬼蛇神任你选择，但李唐寻找的食物是“野心”，不是现成的文化山头，他们的山头在哪里我不知道。
饥饿与野心，这是李唐们的状态，“但我喜欢这不完美，我喜欢像子弹/赤子般嵌进太阳背面的阴影//我也想突围，难道你想让一个/热血青年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吃土豆片？”我很欣赏李唐这种诗人姿态，像子弹，战斗的状态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就是生命的全部。但在已长大成人的80后中，却被贴上了世俗意义的“奋斗”标签，其实这样的世俗标签出自于60后的北京作家石康之手，但经过电视剧的恶性传播，居然变成了一代青年的主流文化，这是物质主义的碾土机开过来后 80后一代的咳血反应，到了90后李唐们，他们有了自己的思考，拒绝做无脑的一代、脑残的一代，李唐写出了“我也想突围，难道你想让一个/热血青年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吃土豆片？”
只是，李唐们可能还不知如何“突围”，或者“突围”还没有开始吧，或许就在今晚。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李唐们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吃土豆片，土豆片这样极具时代标志意义的食品，解决不了李唐们的饥饿，谁也休想让李唐们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他们的野心赤裸禅，他们的思考具有了子弹的速度，“赤子般嵌进太阳背面的阴影”，这就是李唐一代。
收在这部书中的诗歌、散文、随笔与小说无疑均是李唐初试啼声之作，通篇看下来，我想以上这两首诗似乎可以代表他的两种不同的状态，一种是内心的柔软与境界，一种是内心的狂野与思考。前者可见智者的内功，修炼出了生活禅，有了情怀的力量。后者更像是一个时代的代言人，有了现实的焦灼感与冲击力，男人的雄性之力在其中冲撞，其社会意义更大一些。
“文化重建”必定带着破坏，只有破坏了才有重建。我想对于李唐他们90后这一代人，他们将要面临一个更加复杂的场面，“文化重建”经过了几代人的叫嚷，收益甚微，甚至越重建越遭受破坏，当下所谓的“国学”复兴，上世纪80年代所谓的“人文”思潮，都是以“传统文化”的丧失为惨痛代价，对于中国的诗歌或文学，也同样如此，现在中国诗歌不是如何“先锋”的问题，而是如何收拾残局的问题。
我看李唐这一波中国90后诗人，高璨、蓝冰丫头、原筱非都是女孩子，好像男孩子都冲着韩寒与郭敬明写小说去了，李唐是90后男诗人中表现最好的了，还有几位，我看过为数很少的作品，量与质都不够，李唐是其中最为扎实的，他不像其他孩子热衷于成名，他超越年纪的沉稳，让我最为欣赏。我知道他们在湖南卫视汪涵的节目《天天向上》中集体亮过一次相，老汪这个小胡子逗他们玩，但我们的李唐始终是冷静的。我知道，如今丧心病狂的书商与出版机构，最喜欢拿80后、90后这样的标签来骗读者的钱了，现在80后玩得差不多了，就开始盯上90后了，想骗几个韩寒与郭敬明充当出版印钞机，但愿我们的李唐不要上当，永远写你的内心，写出你自由的灵魂，做文学的少数派。


　　　　　　　　　　　　　　　2010.7.8.京东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