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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派运动与我 - 林亨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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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正文
陈白煜



加入时间: 2007/08/15
文章: 117

文章时间: 2007-8-15 周三, 上午3:28    标题: 现代派运动与我 - 林亨泰 引用回复

从诗史的观点来看,这份创刊于一九五三年二月,今年刚好要度四十岁生日的《现代派》季刊,其最值得大书特书的一件事情,应该就是自一九五六年至一九五九年之间所推动的所谓「现代派运动」吧。此次运动影响既深且远,它不但对于当时诗坛的走向予以决定性的影响,而且今日诗坛上最有成就的资深诗人,有不少则在此一时期中脱胎换骨而成为杰出的现代诗人。同时,更因为
由于这些资深诗人的再度辗转影响,目前诗坛上仍有一些优秀的年轻诗人,正蒙受此次运动后遗的第二次感染乃至第三、四次的更间接的影响。

  《现代派》季刊第次问世的五○年代,正流于以歌颂领袖、反共抗俄等为主要目标的所谓「战斗文艺」最盛行的时代。在政治方面,即为恶名昭彰的所谓「白色恐怖」的时代。因此,不知编者是有意还是无意,但,至少在我个人的心目中,这份诗志的创刊,等于是为了那些不愿跟着喊口号或歌功颂德的人开辟了一个可以发表作品的园地。以我自己为例,自从一九四九年六月银铃会被「驱散」之后,本来打算就此折笔不再事写作,但,却有那么一天──很可能是一九五四、五年的某一天(或许更早一点也说不定),正在逛书店时竟然能发现了这份《现代派》季刊,终于让我找到某种新的可能,再度让我重新燃烧起写作的欲念来了。

  当看既有这么以「现代」为名的诗刊时心中仍然有点半信半疑,但,经过翻看阅读之后不但发现几位诗人作品相当不错,而且也了解到编着也正在苦心孤诣地针对以「现代主义」为主的外国现代诗作有系统的介绍。虽然在另一方面也不难发现,登载在这份诗刊上国内诗人大多作品仍然还停留在「前近代」的状况。不过,整体而论,这份诗刊正合乎我的心意,于是,以「恒太」的笔名寄去作品,并且也被发表出来。后来,由于订购方思诗集之事跟现代诗社联络,纪弦很快来信,除了回答我的问题以外,又问我为何不寄一些诗稿给他。当然,诗已寄去并也注销来,只是他不知我的笔名,自此以后寄稿都改以用本名发表。

  「现代派运动」正式成立于一九五六年一月十五日,宣布「现代派的信条」以及指定《现代诗》季刊作为「现代派诗人群共同杂志」等,则刊登在一九五六年二月出版的第十三期《现代诗》季刊上。不过,我写一系列的所谓「符号诗」并非「现代派运动」之后才开始的,如〈轮子〉早就发表在一九五五年秋出版的第十一期《现代诗》季刊上,至少比「现代派运动」的发起要早半年以上。至于〈房屋〉这首诗作品虽然跟「现代派的信条」等同时刊登在第十三期《现代诗》季刊上,但,寄稿时间应该也要早于「现代派运动」之发动的。这意思就是说,我早就站在「现代主义」的「原点」上了。当我第一次接触并完全了解到《现代诗》季刊风格时,我脑海中突然并且快速地重新浮现出中学时代曾经「乱读」过那些错综复杂但相当有趣的各种派别前卫作品的影像,于是,我就知道我该写些什么样的诗作品了。

  我曾经参与一九四○年代银铃会的文学活动,满怀着社会改革的热情。除了反映现实的一些「社会诗」「心理诗」(一部分收入于一九四九年出版的日文诗集《灵魂的产声》)之外,也写了一些「乡土诗」(大部分被收入于一九五五年出版的中文诗集《长的咽喉〉中)。那么,现在面对
《现代诗》季刊我又能扮演怎么样的一种角色?我开始在我的藏书中寻找这方面的资料,立刻找到的是神原泰的着作《未来派研究》(一九二五年)与集各种前卫文学影响于一身的萩原恭次郎的一些诗作品。未来派是二十世纪初由意大利诗人马里奈蒂(Marinetti)所创始,曾在米兰、巴黎、莫斯科等三地几乎同时发起的一种艺术运动。提倡快速美,并从永久运动的视点出发,认为时空的同时同存在的一元表现是可能的,也极力赞美着机械的力动美与噪音等。尤其我特别感到兴趣的是「自由语」的创造与运用,诸如不同字体(约二十种)、大小不同的字号、不同颜色(用了三、四种之多)、拟声词(噪音等的模仿)、数学记号(×+÷-=〉〈等)、数字感觉、乐谱、歪斜颠倒字形、自由顺序等,简单地说就是印刷技巧的运用。法国诗人阿保里奈尔(Apollinaite)的立体派作品也是属于这一类实验。

  这种运用印刷技巧的诗作品在西方的实验中并不算是很成功,但,日本诗人萩原恭次郎将这种技巧运用在诗作品时,却带来了非常之大的震撼力,并不像西方的这类实验只带来了一些趣味性而已。我考察其原因,应该是日文之中使用汉字(亦即「表语文字」)的缘故才会有那么大的效果吧。但,若只用「表音文字」来表达的话,犹如意大利诗人康执尔罗(Cangullo)把「烟」写成FUMER那样,充其量只不过是一种「视觉写实」的效果吧了。不过,不管西方未来派也好或者日本萩原恭次郎的诗作品也好,我一向都存有警戒心的。为了对付根深柢固的传统观念,这种方法的确具有相当大的摧毁作用,但,像泻药不能久用,一旦清除干净则必须适可而止。我十几首的「符号诗」是在很短期间内完成的,只是三十二开版面的《现代诗》季刊,一页只能容纳二、三首诗作品,我每次以一页限度只寄去二、三首,结果,发表的时间就这样一直拖延了一、二年之久。到了最后,自己对这种作品也感到厌恶,就不想再发表了。现在,手头还留有几首未发表的「符号诗」,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关于这一段的心路历程,知道最清楚的应该是锦连和白萩两位,由于地缘的关系,他们就是我当时最常接触的两位。锦连有一天突然向我说,他觉得我对诗坛或对文学的那些谈论很有趣而随手记录下来,我记得也向他借过这一记录的笔记本,但,却不知道这一本记录簿现在还有没有留存下来?白萩也在某一座谈讨论会上说:「参加现代派,我也多少受了林亨泰先生的影响」,我想,他指的就是这一段时间,这也就是我当时诗生活的一个片断。

  「现代派」正式成立之后,立刻就有人写文章攻击,这些反对声音都是来自诗坛外的杂文家。但,发自诗坛内的反对文章却要在一年多之后才见到,他们都是蓝星诗社的同仁。现代,将这些文章按照发表顺序列举于后:

  1.覃子毫〈新诗何处去〉(《蓝星诗选》第一辑,一九五七年八月)。
  2.黄用〈从现代主义到新现代主义〉(《蓝星诗选》第二辑,一九五七年十月)。
  3.罗门〈论诗的理性与抒情〉(《蓝星诗选》第二辑,一九五七年十月)。
  4.覃子毫〈关于「新现代主义」〉(《笔汇》一九五八年)。

  针对这些批判,纪弦也写了五篇文章加以反击,依先后次序罗列如下:

  1.〈从现代主义到新现代主义〉(《现代诗》19期,一九五七年八月)。
  2.〈对 于所谓六原则之批判〉(《现代诗》20期,一九五七年十二月)。
  3.〈两个事实〉(《现代诗》21期,一九五八年三月)。
  4.〈多余的困惑及其它〉(《现代诗》21期,一九五八年三月)。
  5.〈一个陈腐的问题〉(《现代诗》22期,一九五八年十二月)。

  在此「剑拔弩张」的期间中,我自己本身也写了五篇文章参与笔战。

  1.〈关于现代派〉(《现代诗》17期,一九五七年三月)。
  2.〈符号论〉(《现代诗》18期,一九五七年五月)。
  3.〈中国诗的传统〉(《现代诗》20期,一九五七年十二月)。
  4.〈谈主知与抒情〉(《现代诗》21期,一九五八年三月)。
  5.〈 咸味的诗〉(《现代诗》22期,一九五八年十二月)。
  
  当时,我发现了论战的双方都有一些不足的地方,于是,我这些文章不作任何直接的反驳,而只是从文学的根本去申论一下我平时对现代主义的一些看法而已。不过,我的看法也有跟纪弦不尽相同的地方,其最大的不同则在于,纪弦认为:「新诗乃是横的移植,而非纵的继承」(六大「现代派的信条」中第二),但是,我却在〈中国诗的传统〉一文中清楚地提出「现代主义即中国主义」这种看法,这是参照T.S.艾略特、高克多、高本汉等人的理论,从「(一)、在本质上,印象征主义。(二)、在文字上,即立体主义。」两方面进行比较讨论东西方不同诗史发展之后才下结论的。不但在理论方面作如此主张,即使实际的作品也以此作实践的方针。譬如〈进香团〉这首前卫符号诗,同时也是道道地地的乡土诗。因此,若要把我的理论乃至作品一并归入于「移植说」乃至「全盘西化」,我认为这是值得商榷的。

  「现代派运动」由于经费的短绌,直至一九五九年三月发行了第二十三期《现代诗》季刊之后,就不得不停了下来。刚好一个月之后的四月,《创世纪》季刊自第十一期起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并对现代主义表示出非常积极的态度,于是《现代诗》季刊停摆之后,形同接棒。本来活跃
于《现代诗》季刊的主力军,就转移阵地到《创世纪》季刊上来发表作品,两师会合之后更激起了「现代派运动」的另一高潮。《创世纪》季刊并没有发布什么宣言或信条,但,自从改版以后,《创世纪》季刊早已替代了《现代诗》季刊,成为继续推动诗改革的一股力量是毫无疑问的。因
此,我曾把「现代派运动」的演变过程分为前后二期。即:现代派正式成立的一九五六年一月至发行《现代诗》第二十三期后停摆的一九五九年三月为一个时期,即为「前期现代派运动」。接着,《创世纪》第十一期进行改版时的一九五九年四月至第二十九期暂时停刊的一九六九年一月为另一个时期,即为「后期现代派运动」。前者以现代诗社为中心来推动的诗运动,为期约三年。后者以现代诗社与创世纪诗社汇流共同推动的诗运动,为期大约十年。

  至于「现代派运动」的影响,这是几十年来我一直很关心的问题。一九八三年五月《笠》双月刊与《自立副刊》曾经共同举办过一次「蓝星、创世纪、笠、三角讨论会」。在这次讨论会上,接着主席开场白之后,我是第一个发言的。我说:「现代派的影响十分深远,如创世纪诗社本身在开始只持有观望的态度,但看从十一期以后它的变化,就可以见到其所受之影响。如笠诗社也有相同的状况,它也没有办法完全摆脱现代派的基本路线及影响。蓝星诗社,在现代派刚成立时是居于反对立场,以后,则逐渐蜕变,而造成与其它诗社没有显著不同的地方。所以,现代派是现代诗社发动的现代派,后来就变成蓝星、创世纪、笠共同支持的现代诗运动,应该说除了现代派运动之外,还有现代诗运动,现代派的影响至今仍未消失,仍然在持续,这是我的看法。」此外,我也写过一篇〈谈现代派的影响〉(《笠》双月刊第一一五期,一九八三年六月)这样的文章,内容大致与三角讨论会上所谈的差不多,都认为现代派运动的影响非常深远。

  至此,我必须要订正白萩曾经在〈在旧金山与纪弦话诗潮〉(《中央日报》〈副刊〉,一九九二年八月十八~十九日)上所说的一段话:「……因此,我想改正林亨泰的观点:他认为现代派运动前三年在《现代诗》,后十年在《创世纪》,好象就此截止了,其实现代派运动仍在《笠》诗社
推展中,所以台湾的现代派运动自一九五六年肇始至今已三十五年仍然继续存在,并未歇止。」白萩这段话的内容跟我早他十年在三角讨论会中讲的完全一样,当时的主席就是白萩,我不知道白萩为何如此健忘呢。此外,白萩这段话前还有以「……」省略掉的一段话,因为其中一部分跟我所写的有很大的出入,这些话完全是白萩所杜撰的。

我对于「现代派运动」分为前后两期的文章,是刊登在《笠》双月刊第一四六与一四七号(一九八八年八月与十月)上,这两期《笠》双月刊也是白萩主编的,引用别人的文章为何不对照一下呢?更不应该的是,白萩竟然把「运动」跟「影响」两码事混为一谈,早期《笠》双月刊是我主编的,当时虽然可以说仍然无法摆脱现代派的影响,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现代派运动仍在《笠》诗社推展中」。因为在我所拟定的那篇创刊的「启事」中,根本没有提到过任何有关「现代派运动」之事的。当然,若要广义地说:「现代诗运动仍在《笠》诗社推展中」,这或许还算可以说得通,因为现代仍然处于广义的现代诗运动继续发展的局面中,但,无论如何,这已非昔日「现代派运动」那个「运动体」直接推动下的行动,这应该有所分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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