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是月光的子民（程志强，组诗）

[程志强]

1.把流言领回家

街道的书写
离不开乌云的墨汁
脚印不漏声色

我们靠路灯互传音讯
灯火辉煌是鱼
灯火阑珊也是鱼

捕鱼人把流言领回家
湖水就不沸腾了
立秋时，最好不要老去

鱼籽可以建成高楼
一些不起眼的事
在街边悄悄地开放

雨声振聋发聩
我们握手，抵达对方
点燃湿漉漉的夜

2.熟悉的脸

在陌生的街道，找不到一张熟悉的脸
犹如在书斋里找不到一本没有落满灰尘的书
原本拼凑在一起的五官，又失散了
大巴车呼啸而过，灵魂的暗沟抽搐着
我把曲折的手伸出窗外，竟抓到了一片云
泛着粼光。昨夜，一条满腹委屈的鱼
浮出了水面；一群酒鬼往河里撒尿
用石块砸岸边的招牌，满口腥臭的脏话
落日接受了烙铁的命运，冒青烟
发出吱啦的声响——分不清哪艘船为名
哪艘船为利。突然，一串熟悉的蛩音
从街道的腹部盘旋而出，上下舞蹈
突然，我的腹中空空，死掉的花堵住了嘴

3.一滴浑浊的雨

一滴雨穿越黄昏，在家门口走丢
一个人死后，整条街道就不再繁华
湖水的臭脾气弹尽粮绝

生锈的镜子是一群呼救的鱼
行道树挽起裤腿，抬着一具棺材
鞭炮声淹没了风声和雨声

鼻腔受困于魔术里的腐朽味
街道断裂，黑色的火焰交给耳朵
一滴浑浊的雨，心惊胆颤

横跨南北的脊椎骨没有终点
肉身洞开灰烬的温度
揣测月色，无意间泄露了一次轮回

4.翻白眼

岩石向我翻白眼
气血两亏。我的妹妹是一串葡萄
糟糕的气息攻占了晶莹的王国

窗户向我翻白眼
我们这些承载压迫的人，没什么担心
喉咙里飘出血丝样的文采

影子向我翻白眼
堕落的精神，在主持一场盛大的饕餮
漏洞大口地吞咽时间的块茎

舞台向我翻白眼
乌云堆积，胜利的鸟雀遮蔽了天空
我的妹妹清洗着涡流的酸楚

5.多出一截暗淡的光

给万事万物下的套，加冕于尘世的无名指
它箍紧了一个粗粝的深渊，吞噬坟墓

肉体的宫殿，无法阻止落日滴落的前程
月亮，镶嵌在幸福的表层，多出一截暗淡的光

三角形的语言，推演生死的轮回和混沌的爱
欲望的刀尖和货币化的落叶，一起翻飞

通道脆弱，骨节再也封闭不住谶语咒怨
锈蚀的脸是莫大的鞭策，冶炼术嗫嚅着恨

骨头融进血脉，祖先和星空不谋而合
夹缝掬着一团火，阴影的硬核闪烁其词

6.颗粒

这是孤独的颗粒
这是幽闭的颗粒
这是与光滑的世界平行的颗粒
这是战栗着不愿说出秘密的颗粒

这是游走在肌理中的颗粒
这是在夜空下棋的颗粒

这是离去的颗粒
这是回家的颗粒
这是喜宴上碰撞的颗粒
这是出殡时嚎哭的颗粒

这是临危受命的颗粒
这是至死不渝的颗粒

这是汲水的颗粒
这是干旱的颗粒
这是难以吞咽的颗粒
这是无法拒绝的颗粒

这是活在夹缝中的颗粒
这是死在嘴唇里的颗粒

这是被审判的颗粒
这是被褒奖的颗粒
这是狂风吹不走的颗粒
这是大雨浇不灭的颗粒

7.退潮

退潮时，婴儿长出了抬头纹
沙子出现了骨折，注脚迷失在梦中

你在回忆高潮，那个为你打理羽毛的人
发炎的文本，像一朵盛放于明天的花

夜色满腹——月光在绢帛上走动
大把大把的流水，剪破了渔网

鱼，是月光的子民，笑声再次缺席
时光的癌症，如锥画石：尽头是谬误